他，39岁，承包建筑工程，声称妻子勾汉子，一天内留下3张字条，坚决要求离婚，却因此在“六一”儿童节的前一天，与读小学的爱女阴阳相隔。
她，35岁，婚后成为全职太太。经历13年围城，面对丈夫的离婚诉求，感觉被冤枉，对未来充满恐惧，担心孩子跟不了自己，在“被亏欠”的情绪驱使下，她买来了国家明令禁止生产、销售的高毒农药，撬开丈夫的嘴强行灌下。
他，29岁，面对亲姐姐接二连三的电话，因为“不好意思拒绝”，找来“喜欢帮忙的”工友，将姐夫五花大绑，最终导致惨局发生。由于“不好意思”，等待二人的是3年的牢狱之灾。
广东高院近日作出终审裁定，维持一审法院对被告人阿金、阿水有期徒刑3年的定罪量刑，核准以故意杀人罪判处被告人阿莉死刑，缓期二年执行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。这一发生在茂名的人伦惨剧有了最终结局。然而，一个疑问发人深省——全职太太遇离婚真的无路可走吗？终审判决后，南方日报记者来到省法院，独家专访本案主审法官刘智敏，还原案件的来龙去脉，反思血案带来的启示。
字条
认为全职太太勾引汉子，承包建筑工程、经常晚归的丈夫阿贵决绝地要求离婚，并在一天内留下3张离婚字条，成为激怒老婆阿莉的导火索
阿莉出生于1976年，作为一个在粤西农村成长的女孩，她9岁才开始读书，15岁小学毕业即辍学在家，务农或外出务工。
22岁，婚后的她成为全职太太，随后生下女儿小茵。除了照顾女儿和持家，阿莉平时很少与人来往。
2010年起，丈夫阿贵开始与阿莉频繁发生口角。进入2012年5月份，夫妻俩的感情进一步恶化。阿贵常常恶语辱骂阿莉勾汉子，阿莉也怀疑阿贵有外遇，争吵升级乃至打斗也时有发生。
2012年5月31日6时许，阿莉起床后发现她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下面压着两张老公写的字条，“说我有奸夫，要跟我离婚。”阿莉说，“其实他自己都跟我说他在外面有女人，要跟我离婚。”
看着字条，想着丈夫的所作所为，杀人的想法冒了出来。“贫困时我与他一起熬，现在生活好了，却要跟我离婚。考虑到女儿还小，为了挽回这个家，我还想为他生个儿子，所以就一直忍耐，但我真的忍不下去了。”
7时许，开摩托车送12岁的女儿上学后，阿莉买了两瓶剧毒农药和4条橙色胶绳，其中一瓶农药是2008年1月9日就被国务院明令禁止生产、流通、使用的甲胺磷。
9时30分许，回到家的阿莉发现阿贵已经回来，但桌面上又多了一张字条，内容和前两张一样。看完字条后，阿莉终于下定决心毒死阿贵，并出门取回农药和胶绳，藏在橱柜里。
“我一个人在家带孩子，没工作，没收入，离了婚我就什么都没有了，孩子的抚养权都争不起。这样，我还不如死了算了……”阿莉哽咽道。
谎言
为了达到目的，阿莉4次打电话给弟弟阿金，谎称要逼阿贵签离婚财产协议，让其无论如何都要带个人过来把阿贵绑起来，阿金和工友相信了下定决心的阿莉让弟弟带个人过来帮忙绑住阿贵。接到姐姐的电话，阿金起初以没有时间为由拒绝了。但面对姐姐三番五次的求助，阿金最终找来了“喜欢帮忙的”工友阿水。
监控录像显示，10时44分，阿金和阿水进入小区。在3人合力下，阿贵的双手双脚被绑在床上。
挣扎下，阿贵弄松了绑在身后的绳子。“那个男的很难搞。”阿水说，“当时，那个男的吼那个妇女，‘到时你就知死’。”
不多久，看到一切收拾停当，阿莉就让弟弟和阿水先行离开。
“我没拿任何好处，也没想到后果那么严重。”事后，阿水觉得很冤枉，“阿金让我来我就来了。在阿金开摩托车搭我回去的路上，我问他这两个人是不是他姐姐和姐夫，阿金说是。接着我又问，他姐夫是不是吸了毒，阿金说不是，是他姐夫要逼他大姐离婚。我就没再问了。”
农药
阿莉将农药灌进丈夫口中，不多时，阿贵就一动不动了。3个多小时后，医护人员到场检查后发现阿贵已经死亡。警方到场后，阿莉交代了杀害丈夫的事实
弟弟二人离开后，阿莉从厨房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两瓶农药。强行灌完甲胺磷后，阿莉拿起第二瓶农药。“这个时候阿贵已经口吐白沫，一动不动了……”
此时已经快11时30分，看着家里的乱象，阿莉遂打电话给女儿同学的母亲阿玲，称自己不小心摔倒了，请她帮忙接女儿回家。
“小茵回家后，说‘屋内有怪味’，我说没什么事，让她快睡觉，下午还要参加儿童节的庆祝活动。随后我进了主人房，并把门从里面反锁上。”阿莉说，“后来她又来敲门，我说爸爸睡午觉了。”
13时许，小茵离开家，搭乘阿玲的车回学校。走之前，阿莉还专门拿出一些钱，让女儿买点礼物到学校跟同学分享。
12岁的小茵殊不知，“六一”儿童节，这本应是孩子欢庆的节日，但却可能成为她一生最不想记起却又最难忘记的日子……
14时许，望着丈夫的尸体，想着未成年的女儿，阿莉渐渐感到心慌，她忍不住打电话给阿玲。在得知阿莉毒死丈夫后，阿玲催阿莉打电话给 120。
14时46分、58分，阿莉两次拨打120电话。
医护人员到场检查发现，阿贵已经死亡。15时38分，阿莉拨通110，称丈夫喝农药自杀。警察到达现场后，经询问，阿莉很快交代了杀害丈夫的事实。
“杀了老公后，我想喝掉剩下的农药自杀，但考虑女儿年幼需要母亲，才没有自杀。”阿莉说。
孤儿
“我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女儿一面？”宣判时，只有小学文化的阿莉一直哽咽着向法官追问。父亲死亡、母亲死缓，12岁的小茵已然成为“孤儿”
阿莉交代后，办案民警当天即把阿金和正在茂名市某工地施工的阿水抓获。至此，所有犯罪嫌疑人全部到案。
经法医鉴定，死者阿贵胸腹部、四肢多处有捆绑印痕，口唇部、面部、颈部等部位有划伤、擦伤、粘膜破损，口腔残留刺激农药臭味，胃 粘膜散在出血，胃内残留农药。综合各方面证据，死者系在被控制状态下被人强行灌服农药致死。
2013年6月19日，茂名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一审判决。茂名中院认为，阿莉强灌农药致被害人死亡，犯罪手段残忍，后果严重，应依法严惩。但鉴于案件因婚姻家庭矛盾激化引起，阿莉有自首情节，归案后能如实供述主要犯罪事实，认罪态度好，遂判处死刑，缓期二年执行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。阿金、阿水受被告人阿莉所邀，采取捆绑手段，非法剥夺他人人身自由，其行为已构成非法拘禁罪，并导致被害人死亡的严重后果，遂从重判处三年有期徒刑。
“我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女儿一面？”宣判时，只有小学文化的阿莉一直哽咽着向法官追问。
宣判后，茂名市人民检察院以原判认定阿金、阿水适用法律错误，量刑畸轻为由提出抗诉。在广东高院二审审理过程中，广东省人民检察院认为茂名市人民检察院抗诉不当，向广东高院申请撤回抗诉。
今年8月12日，广东高院作出终审裁定，准许广东省人民检察院撤回抗诉，维持一审法院对被告人阿金、阿水的定罪量刑，核准以故意杀人罪判处被告人阿莉死刑，缓期二年执行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。
（本案当事人姓名均为化名）
连线妇联
广东省妇联权益部部长杨世强：自己如果解决不了 要积极向外界求助
省妇联权益部部长杨世强表示，在社会转型期，一些人只重视生意、事业、人脉方面的经营，而忽略了对婚姻家庭的经营。从妇联接触的众多求助者的情况来看，缺乏婚姻经营理念的现象比比皆是：在各种家庭关系中，未把夫妻关系放在重要地位；与伴侣主动沟通少，不关注、不了解对方的想法；对家庭财产状况不清楚，不愿主动平等协商讨论财务问题；缺乏自省，婚姻一遇到问题，就怪罪对方；不能冷静面对、讨论和处理离婚问题，采用拖时间、争子女抚养权等方法对抗；出现矛盾时，由着自己性子，导致矛盾激化。
由于不能很好地经营婚姻，近年来，离婚率不断攀升。经统计，2010年到2013年的4年中，仅我省妇联系统受理的妇女维权求助案件就达86765件，其中离婚维权诉求的有29578件。
除了离婚率不断攀升，家暴问题也比较突出。比如珠三角某地级市，仅一个妇女维权服务站每年接到的投诉案例就可能达到二三百宗，而遭遇家暴的通常是全职太太，年龄则介于30岁到40岁之间。
妇联经梳理后发现，配偶有外遇和家庭暴力是引爆离婚的两大导火索。但纠纷发生后，由于主客观原因，女方大多处于弱势地位，并容易陷入维权困境。在此情况下，因一时的愤懑或绝望，个别妇女甚至会杀夫伤子、自残自杀，本案中的阿莉就是一个典型案例。
杨世强说，我们真切希望社会各界关注婚姻家庭问题、关心妇女权益的保障，更希望妇女姐妹切实警醒，冷静下来。
首先，当婚姻响起警报时，妇女应树立起经营婚姻的理念，学习两性相处的技巧，不能浑浑噩噩，也不要轻言放弃，更不能激化矛盾。法律规定，夫妻地位平等，对于共同财产，夫妻拥有平等的支配权和处分权。发生矛盾时，不要被男方表面上的强势所吓倒，不必过于担心一旦离婚人财两空，更没有必要拼个鱼死网破。
其次，当自己解决不了时，要积极并善于向外界求助。找亲友商量一下，或者咨询专业人员，如律师、心理咨询师、妇联组织等。后者更不啻为一个既“照顾面子”又切实有效的方法。
最后，在各种措施都无法挽回婚姻时，面对决绝的老公，太太们也不必过于担心离婚后果。要相信你的权益会得到法律保护，近年来我省各地法院推行“家事审判合议庭”，在妇联组织的积极配合下，就很好地保护了妇女儿童的合法权益。
■法官说法
广东高院刑四庭法官刘智敏：全职太太虽处弱势 但有更好应对方式
丈夫在外辛苦打拼，妻子在家操持家务，现实生活中，这样的家庭故事并不少见。然而，一旦遭遇离婚诉求，在婚姻生活中处于弱势的全职太太是否真的无路可走？带着疑问，南方日报记者专访了二审主审本案的广东高院刑四庭法官刘智敏。
遭遇家暴孩子可能判给女方
南方日报：案件中，阿莉的丈夫阿贵是否有过错？
刘智敏：阿莉称，在早年生活紧张的时候，夫妻两人能够和谐相处。生活宽裕后，丈夫经常很晚回家，案发前更经常无端指责阿莉红杏出墙，坚决要求离婚，并伴有家暴行为，这让她非常愤怒。但这些目前只是阿莉单方的陈述，也没有证据支持，故无法说明其丈夫有过错，尤其是刑法意义上的过错。
南方日报：面对离婚，全职太太如何从法律上进行维权？
刘智敏：阿莉做了13年全职太太，35岁的她担心离婚后生活来源紧张，女儿也可能无法由自己抚养，并心生恐惧。这些都可以理解，但如果她上网查下相关报道，咨询一下律师，或者向妇联求助，就可能会做出完全不同的选择。
作为在婚姻生活中处于弱势的全职太太，法院在离婚财产分割时会适当考虑。阿莉觉得丈夫有出轨行为，平时还有家暴，对此，她完全可以通过取证或者报警等方式来固定证据，从而在离婚判决中获得更多财产。
至于女儿的抚养权，虽然在财力上男方有优势，但由于孩子已满10周岁，孩子的意见也很重要；如果同时丈夫有出轨或家暴行为，法院很可能会把孩子判给女方抚养。
面对他人求助要有法律底线
南方日报：为什么阿莉的弟弟及其工友不构成故意杀人罪？
刘智敏：非法拘禁罪，是指以拘押、禁闭或者其他强制方法，非法剥夺他人人身自由的犯罪行为。非法拘禁罪侵犯的客体是他人的身体自由权。本案中，出于方便阿莉签下对其有利的离婚协议书这个非正义的目的，阿莉的弟弟及其朋友通过捆绑的方式使阿贵失去了活动自由，已然构成了非法拘禁罪。没有捆绑，阿贵可能不会遇害，但这并非必然构成故意杀人罪。考虑到阿金、阿水二人离开后虽有能力预见到被害人会受到一定伤害，但没有证据证明二人预见到阿莉会杀害被害人，故本案不宜认定二人触犯故意杀人罪，但因捆绑行为与被害人死亡有一定联系，因此应对二人在非法拘禁罪的量刑范围内从重处罚。
南方日报：仅仅因为“不好意思”，两位“80后”青年就要服3年刑。对此，您如何看待？
刘智敏：面对家人、好友的求助，两位年轻人，一个“不好意思”就把自己送进了监狱，实在不值。其实，在吸毒、运毒、打架等许多违法行为中，很多人往往就因为“不好意思”，从而开始堕落，甚至走上犯罪道路。所以，一个公民一定要注意守法，平常要注意法律知识的学习，在面对他人求助时，一定要有底线，这个底线就是法律。
日常交往中，很多人“撕不下面子”，害怕因拒绝别人从而影响亲友关系。但与关系破裂相比，违法很明显是一个“生命中不能承受其重”的行为。想清楚这一点，你就不会让“不好意思”害了你。
